快播与中国互联网的救赎

原标题: 快播与中国互联网的救赎

　　2016年伊始，曾经的“宅男神器”快播再度成为刷屏的存在。快播案的庭审直播不仅引爆了段子手调侃的狂欢潮，而且再度提出了中国互联网行业涤荡原罪，实现救赎的重要问题。围绕庭审时控辩双方话语艺术的狂欢之后，需要思考的是更加重要和严肃的问题，这些问题，诸如如何克服野蛮生长的内在冲动，如何构建有效的行为规则，如何创造一个能够平衡商业利益与道德诉求的良性竞争环境，如何清晰界定企业、个人、政府监管部门的权责，是中国互联网走出无人区时所必须面对和回答的。

　　在引发围观民众大声较好的法庭辩护词中，被告辩护团队成功的将快播定义为“菜刀”，即快播是一种视频播放软件；作为公司的快播，只负责提供菜刀，既没有能力也没有义务去监管买了菜刀的用户是去切菜，还是去杀人。但其实快播并非一个那么纯粹的视频播放器，2012年7月26日网易曾经刊发《创业家》杂志当年第七期的文章，题为“快播：野蛮的代价”，文中提及“发家的秘密”，指出，快播2007年创业时瞄准的目标，是当时受困于网络传输带宽的中小站长，当时被快播创业者看好的长尾“就是跟风要做视频（通俗讲是电影站）的这群长尾”，对于这些站长来说，“没有财力像优酷、土豆一样拼服务器和带宽，更不会掏钱买正版内容，其收入主要靠广告。他们最希望有一套解决方案能短、平、快地建一个电影站，赚一把快钱。”，他们依靠的是类似MaxCMS（后来被百度收购）这类电影建站系统，“这些建站系统往往自带了大量影视资源(一般是以链接或者种子的形式保存，内容以情色和盗版为主)。”

　　“快播要帮中小站长解决的难题是，如何最大限度降低服务器和带宽成本，并能让登录电影站的用户方便、流畅地观看那些以链接或种子形式存在的影视内容。快播推出了使用并不高深的P2P技术开发的QVOD流媒体点播系统，它由快播服务器软件和快播网页播放器组成。”而快播成长的杀手锏就是将快播在线播放器和建站系统相互绑定。

　　在此过程中，快播的创业者毫无疑问的知道盗版和情色电影站的繁荣是密切相关的，也非常清楚的知道其中蕴含的法律风险，他们使用的防御系统，是利益的切割、能力的辩护，以及企业责任的外部化：利益的切割表现在快播公司避免与中小站长进行利益分成，不签署书面合作协议，而是用快速成长的活跃用户数，装机数，流量等指标提升快播公司对资本市场的吸引力；能力的辩护就是用无法获知用户上传的内容，以及相关视频的庞大数量，作为快播无法及时识别盗版和情色内容的客观理由；企业责任的外部化，遵循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逻辑，强调盗版与色情内容早已在网络空间大量存在，不应要求快播本身承担起不可能的任务。

　　从客观实践来看，尽管强调技术中立原则，尽管试图运用技术避风港原则来规避风险，但快播形成的口碑最终还是具有鲜明的野蛮生长的蛮荒特色，维基百科中文版的“快播”词条中，有着如此清晰的描述“在中国大陆，快播拥有着巨大的用户量。由于采用了专用的传输协议，所以快播被部分用户用来下载被禁影片，如有暴力或色情性质的影片、涉及政治敏感的影片等。另外，在快播中盗版影片很泛滥”。而在公开发表的访谈中，匿名的业内人士也明确的告诉访谈者，“P2P技术让中小电影站耗费很少的带宽，站长们自然愿意推广。快播播放器一边下一边播放的功能，确实能使中小电影站直接挂上种子或链接即可(几乎没成本)让用户直接、顺畅地看到情色和盗版的内容，这些都是刚性需求。”

　　毋须讳言的是，快播高速野蛮成长的背后，是直接针对这些刚性需求提供了有针对性的技术解决方案，其回报是罕见的高速成长，2011年前后，根据cnnic的统计,快播播放器峰值用户数超过1000万,周活跃用户数超过1.2亿。而艾瑞咨询发布的2011年第一季度中国视频软件覆盖用户数据也表明,快播播放器的日均覆盖人数排名视频客户端第一位。这一方面让快播成为资本市场的宠儿，另一方面也说明，这种技术，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中立；相关的资料显示，当快播开始推出5.0版本的时候，因为加入了屏蔽技术，所谓刚性需求指向的哪些视频连接很难再行打开，其在市场上的表现也出现了显著的下降，很快被先锋和吉吉等新锐产品所超越。快播自己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在快播2014年5月之后的官方网站上，首页的说明清晰的写道“快播已启动商业模式全面转型，从技术转型原创正版内容。我们愿意积极配合相关主管单位的行政处罚，主动进行整体业务的整改，最终推动快播业务的成功转型。”

　　这种转型的大背景，不是面对商业资本诱惑时个人突然通过仰望星空觉醒了道德良知，而是网信部门实质性的启动了净网行动，动真格的力度和广度，带动了网络环境的变迁，倒逼包括快播在内中国互联网行业的转型。但说到底，这种转型毕竟还是要支付代价的，一如那句电影台词，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除了菜刀比喻与避风港原则之外，快播辩护人团队的第三个杀手锏是法不责众原则：到处都有盗版和色情内容，快播不是唯一一个。这个辩护原则背后凸显的，是净化互联网内容的艰难挑战。是一个更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内容的净化，尤其是色情内容的管制，历来是一个有争议的命题。以美国为例，在互联网出现之前，围绕《阁楼》杂志、《深喉》电影等著名的案例，联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也表达了色情内容的判定，那句“我看到了自然会知道”（意思指看到了情色内容人体会出现自然生理反应）显示了要用符合程序正义的方式进行色情内容的标定和管控是多么的不易；当然，真要标定内容，也不是那么的困难，这里涉及的是如何有效、精准而明确的去界定内容，这种界定标准固然要和社会认知进行整体匹配，但也有存在某些能够被广泛接受的共同标准；辩护人将动物世界里拍摄野生动物交配的镜头与被网友俗称为岛国爱情动作片的淫秽视频相提并论，更多凸显的是某种程度的指鹿为马，但同时也说明，细化色情、淫秽等视频界定标准的任务，是非常艰巨与复杂的。

　　中国要从网络大国建成网络强国，对网络内容的有效管理是非常重要的；即使那些快播的实际使用者，估计也没有多少真诚的希望将来自己未成年的下一代可以在未设防的情况下轻松随意的接触各类情色视频资料。当然，这里承担最大责任的不是快播这样的公司，毕竟公司的主要驱动力还是商业利润；快播案应该起到的正面作用之一，是加速中国治理互联网内容的法律法规体系的完善与细化，比如经常被提到的内容分级审查制度。在客观上不可能一夜之间消除所有盗版与情色资料的情况下，政府要承担的责任，就是以社会公众可以接受，技术与法规层面可以落实的方式，去建设完善相应的内容审查机制，进而在此基础上，遵循依法治国的基本原则，有效的治理和规范互联网。

　　从中国互联网发展的整体进程看，快播是在中国网络带宽资源和接入条件有限，而盗版和色情视频又大量充斥网络空间的特殊环境下，出现的一个典型案例。除了来自政府的治理行动，技术与制度发展本身，也会逐渐淘汰类似野蛮生长的实践，寻求更加规范和健康的发展。现在需要做的，是要避免用廉价的娱乐至死替代对制度、法规、政策的严肃思考和讨论。快播案中公诉人对技术和互联网产业生态的外行，进一步凸显了网信部门面临的艰巨使命和责任；从某种角度来说，快播案的直播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切入点，尽快发挥互联网用户的自我净化力量，以积极健康有序理性的讨论，配合网络空间治理规范的健全与完善，是中国互联网走出蛮荒时代，实现自我救赎的关键所在。